十六岁的她,是一个看起来小于实际年龄两三岁的女孩,说话总是低着头,想把眼睛藏在齐刘海后面。坐在情感修复室里,她双臂局促的搭在桌面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正忐忑的等待11年未见的父亲。
女孩是这起抚养费纠纷的原告,她的母亲和被告04年结婚,05年生下她,10年在民政局离了婚,签下离婚协议约定女孩由母亲承担抚养教育义务。随后,女孩一直跟随母亲在四川的一个小县城生活,并再未见过他的父亲。时隔11年,女孩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被告支付她从05年至今的抚养费13万元,以及后续每月2000元的抚养费。
10来分钟后,一个男子满脸歉意的推开了门。这是一个小个子男人,有些孩童气的长相和他黝黑的皮肤以及略显疲态的神色显得不相适宜,穿着一双有些变形的皮鞋,步履沉重的走了进来。女孩母亲先认出了男人但依旧不动神色,女孩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继续握紧自己的双手。
征询原告的意见时,女孩母亲先开口说话了。这是一个身材结实,坚定眼神中透露着强悍和倔强的女人,她瞪大双眼,想一口气向我吐露她这11年独自抚养小孩的辛苦和被告的无情,说被告从离婚到现在对他们母女不闻不问,说自己为了抚养小孩打了多年工一直未婚。通过单独和被告沟通了解到,他原来在汽车公司上班,前几年公司效益不好失了业,现在跟着朋友在做事,另外组建了家庭,生了一个小孩,刚上幼儿园。他说,原告起诉的不是时候,他现在经济状况实在不好。
听完双方意见后,我分别问女孩和男人是否愿意单聊,进行情感修复,女孩和男人都答应了。这是女孩长大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初次见面,眼神里夹杂着初次谋面的陌生和欣喜。但是面对这个陌生人,女孩实在喊不出“爸爸”二字,父女二人刚开始都很局促,但两个人的眼睛都时不时急促地瞟向对方,仿佛是为了多看几眼好记住对方的脸,一会儿两个人不知为何又各怀心事地沉默了。
我先开口问了他们几个问题,他们有条不紊地答着,慢慢地两人都开始放开,开始问对方问题,开始倾诉了。女孩低声说她中考考了695分,接下来要去一个外地重点高中上学,说她母亲一个人要照顾出车祸的外公和他们一家人,母亲为了照顾外公和工作方便,祖孙四人分别住在县城的四个不同地方,县城不小但就是租不到一个适合一家四口一块儿住的地方。她还说,她有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医生告诉她是先天性盲视治不了……男人听了眼圈发红,随后顿顿地说他再婚了,生了一个弟弟,刚满三岁。男人又说,他愿意负担女孩今后每个月2000元的抚养费,但他现在经济状况不好,之前的13万抚养费他实在拿不出。他说当年和他妈妈闹矛盾离婚时两个人都想要女孩,最后女孩还是跟了妈妈。他还说离婚没多久,女孩外公就不让他们见她,女孩的爷爷还偷偷跑到女孩学校去看了女孩。说到这儿,男人脸上才露出点笑容。也是呀,在这样的角色里,“你”和“我”都不容易,用第三人称说起别人好歹能轻松些。我看两个人越聊越火热,又越聊越安静,像是家长里短都聊完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出话题,两个人沉默着,但谁也不想离开。
我见状单独去给女孩母亲做工作,也让多年未见的父女能多些相处的机会。女孩母亲为她前夫拿不出之前11年的抚养费感到懊恼,也为要不回这笔抚养费感到愤慨。最后,她要求跟前夫单独聊聊。我预感他们要吵起来,提前给女孩母亲打了预防针,让他们不要吵,女孩母亲连连答应……
安排他们在情感修复室坐下后,双方都还客气。我离开后留意着情感修复室里的情况,刚开始还静悄悄的,过了几分钟就听见里面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进去劝了几句,看他们冷静下来我又出来了,心想着这两个人十几年前吵吵闹闹地分开了,看现在能不能吵吵闹闹地又握手言和呀,还没回过神,就见到女孩母亲直接夺门而出,边往外走边高声说要把官司打到底,说男人太过分……原来是对方的语气不好伤害到了她,我赶紧叫住了女孩母亲,劝说她十几年积攒的委屈和愤慨没有必要全部在现在发泄,现在来法院处理事情就要理性些,这些年把女儿抚养大,而且还这么优秀,确实不容易也让人佩服,独自抚养11年现在到法院来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钱,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女儿拥有父爱……女孩母亲听了,慢慢走回了情感修复室,开始认识到自己的不理智,认清她和前夫的恩恩怨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女儿刚刚重新认识了这个陌生父亲,如果就这样以闹剧结束,可能会伤害到她。
最后,女孩母亲温柔地对女孩说让女孩决定,女孩思考了一会儿说接受男人的调解意见……我把调解书交到他们手上后,给父女俩拍了一张照片,我让他们靠近点,女孩和男人各自往中间挪了一小步。送他们出去时,男人说要带他们一起吃个午饭,看他们高兴地走出了门,我心里默默送上祝福,希望这次情感修复工作能让他们重归于好,希望父亲能多给予女孩一些父爱,来弥补他作为父亲迟到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