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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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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邓风华  发布时间:2021-12-01 09:36:36 打印 字号: | |


我是一株狗尾巴草。在地砖缝隙里扎根。

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知醒来时看见阳光温暖、树叶斑驳、直立行走的两足动物行色匆匆,看见屁股冒黑烟的笨重盒子轰鸣奔跑。本能让我缩成一团。

“你醒了。”

我循声望去,是旁边一棵很高的小叶榕。“之前的风带来了一堆种子。你是唯一活着的。”

小叶榕说那些两足动物叫人类,屁股冒烟的盒子是汽车,这里是人类的领地——城市。和我不同,他生在苗圃,一个温暖向阳的地方。那里与泥土相亲,朋友众多、比肩而立,有人类悉心照料。后来和朋友分离,几经辗转,到了这里。

“欢迎来到人类的世界。”

在人类世界扎根不易。泥土珍贵,我的根须竭力在每个缝隙间寻找土壤。日间常有大风,人来人往,也常被踩踏。耸立的烟囱日日升起浓烟滚滚,我咳嗽不断。夜幕降临,尘土满身,像颠沛陆离的困顿者。城里的夜晚也那么亮,如同白昼,但那些光不像太阳,是清冷的,没有温度。

我不讨人喜欢。不能借助人类偏爱求得容身的方寸之地。对人类来说,狗尾巴草就是杂草,对他们无益、对庄稼有害,一见即该连根拔起或挥洒除草剂灭之后快。虽然我没有生在田地,但也同被定义为不速之客。小叶榕说人类每年定期修剪花木,用高速电锯切掉枝干、将杂花杂草除个干净。我无能为力。

我只有一个念头:向下扎根、向上生长。

活着,对被人类圈养的植物来说,也不容易。左边花坛里的几株紫荆,身体被数根铁丝扭曲得怪异,却还能花满枝头、笑脸盈盈。紫荆说她们未尝不想自在活着,但身架枷锁不由已。她们不过是人类流水线般打造的“风景线”。人类依照自己喜好,将各类植物驯服成一角景色,为满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点缀生机。

成长总是缓慢的。直到有一天,我的根须终于穿过厚重的地砖,第一次接触到了被城市掩埋的东西,是泥土。是我们生命的根基。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的生机是人类自己消磨殆尽的。整齐划一的地砖、铺设柏油的马路、耸入云际的高楼,都是他们为自己搭建的牢笼。在洋洋自得的同时,他们忘记了,忘记那些孕育生命和未来的土地,正被密不透风的水泥封存、被他们尽数踩在了脚下。他们忘了自己曾源于这里。

小叶榕说这座城市像活的。它总在不断地扩张边界,不断地蚕食土地,永不停歇。很多植物在这个过程中死了。他们手牵手一起抗过了干旱、暴雪、雷电种种,最后都无一例外倒在了人类机器面前。他们被随意丢弃在曾是自己家园的土地上,一袭绿叶逐渐黯淡、凋零、飘落,枯枝直挺挺地向天际延伸,像在无声控诉。

6月阳光热烈。在6月的一个午后,我开了花。绿色的花朵,很小,一串一串,安静地躲在毛茸茸的穗顶里。没人知道,但我欣喜不已。第一次我扬起头,感到自己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星星点点的美好。

等待结籽。也等待新生。 

后来有一天,我们都被高高的蓝色牌子围住。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叶榕说:“城里的树像候鸟,有迁徙期,会从一头搬向另一头。离别常有。好好活着,保持希望。”

当我明白小叶榕的话时,他已经离开了。他曾顶着繁茂树冠站立的地方,如今只留下一个深深的弧形空洞。我被碎裂的地砖砸中,拦腰折断。碎砖下压着还未结籽的花穗。扎根的土壤被挖开,大半根须没了。我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戴着帽子的人类和机器震耳的轰鸣声。

下雨了。秋天来了。风也逐渐肃杀。

我没有放弃活下去,但仅有的叶子却不断衰败,根须渐渐发黑。我又累又困。在即将睡去时,秋风轻轻唤醒了我,让我看她怀里的狗尾草籽,我热泪盈眶。

我们,来年再见。


 
来源:荣昌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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