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并未在老家生活,妈妈会在农忙时节或者寒暑假带我回老家。从我记事起,村口那棵槐树,便是老家留在我心里最深的印记。
槐树扎根在村头,成了村子“住宅区”和“劳作区”的分界线。每年五月,正好是槐树开花的季节。白色的小花朵成群结队,凑成一串串“小风铃”,点缀在绿色的叶子中,在春风中随风舞蹈。春风带着槐花的阵阵香气,飘向田间地头。妈妈正挽着裤腿在田里插秧,乡亲们在各自的田地间劳作,扯着嗓子聊着家长里短的趣事,欢声笑语在山坡下不停回荡。
夕阳西下,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大家开始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卷着裤腿、穿着胶鞋从不同的田坎返家,槐树成了交汇点。他们走到树下,默契的放下手里的农具,随便找一块石头坐下,开始继续聊着刚才未尽的话题。谁家放养的鸡啄了谁家的菜,两家吵得不可开交;谁家的姑娘眼光高,适龄后还一直未许到合适的人家;谁家的婆婆疼“幺儿”,房子分配偏心,大儿媳撺掇儿子不认母......槐树,见证了村里的人情世故。
天色渐深,黑夜像幕布一样,慢慢被拉下笼罩整个村庄。开始有人起身拾起农具,招来一旁玩耍打闹的孩子,将他们搂上槐树,摘下几串刚刚开出花苞的槐花,回家做槐花饼。
七八月时,槐花凋零,树上已经没有花朵来过的痕迹,但树叶却较之前更为繁茂。这时的槐树,成为了乡亲们劳作的最佳休憩地。
乡亲们看起来身材并不魁梧,可却总能用“背架”背起一座小山似的谷把子,一手拉着“背架”,一手摇着蒲扇,喘着粗气从坡上下来,不管多累,他们都会坚持到槐树下,靠着槐树慢慢放下背上的谷把子,坐在石头上休息。
孩子们这时也并不在家写作业,而是背着一个小背篓跟在大人的身后,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粮食从地里运回家。孩子总是恢复得很快,背着背篓时,力气随时都在发出耗尽的警报,可一旦放下背篓,马上就恢复了精气神,在树下围成一圈,摆弄着刚从地里或树上抓住的蚱蜢、蜻蜓、知了......
槐树的树荫下,孩子们经常玩得不亦乐乎,而忘记了背上的“任务”。不过,槐树上不时掉下的“猪儿虫”“毛毛虫”,也是大家的噩梦。运气“好”的时候,青色的“猪儿虫”或灰色的“毛毛虫”会从槐树上掉在孩子们身上,旁边的孩子被吓得尖叫,围在一起的孩子们立即作鸟兽散,“中奖”的孩子一脸懵圈,心里忐忑无比,直到摸到背上的异常,“哇”一声哭出来,引来大人们一阵嘲笑,然后淡定摘下一片槐树叶,将虫子包裹后抓走踩死。
冬天,槐树叶掉光了,光秃秃的槐树静静守望着村庄,看着在外的乡亲们,满面笑容地陆续返回。家家户户开始挂春联,村子里每年最热闹的季节来了。孩子们拿着擦炮从槐树边来来回回跑过。他们将擦炮丢到稀泥里,稀泥到处飞溅,刚穿上的新衣溅上星星泥点。
槐树一年一年长粗长高,村里的人却一年一年越来越少。后来,老人们渐渐离开这个世界,更多的年轻人背起行囊走出去。再后来,老房子在风雨侵蚀下,越来越飘摇。
外公去世后,我很少再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场景已不再如往昔,除了几位爷爷辈行动不便的老人还守在这里,就只剩下槐树毅然站立在村口。槐树依旧,经历着四季变化,只是已看不见这里聊天、歇脚、玩耍的人群,听不见回荡在山坡上的欢声笑语。